画画,工厂龙门阵 (第 4期 ,2012年7月)
很累,产量很高……
我5月5号进厂,到现在快一个月了。进厂之前就听说厂里很累,开始不相信,现在信了。这里真的太累了,每天定的产量都非常高,工作量很大。开始几天,我累得都有点受不了,身体都有了反抗。我以为自己病了,还跑去医院检查了一下,结果一切正常。医生说我劳累过度。我就纳闷了,怎么别人没事我就这么娇气呢。还好没几天,我确实恢复正常了。似乎是习惯了吧,她们都这么说,反正没有那种特别刺激的疼痛了。但这不代表说不累,每天下班我都觉得腰酸背痛,浑身乏力,坐在凳子上什么事都不想做。更惨的是,每天早上从床上爬起来时都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。那种累似乎是一种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。有时我想:会不会有人累死在工作岗位上呢?
我属于立体口罩车间,工位很简单:本体机,剪耳绳,点焊(就是把耳绳跟口罩本体焊接在一起),检查,贴海绵(海绵贴在口罩鼻子的部位),装袋,包装,装箱。虽然是计时工资,但是有产量要求。具体这个产量是怎么来的,听老员工说,厂里先定下做一个要多长时间,然后拿一天11个小时来除,就得出产量要求。这就需要每个工位的每个工人如机器一样,不许变速,特别是不能减速。所以一天下来,为了赶产量,厕所都不敢上。尽管这样,达到要求的产量还是太难,其中点焊最难完成。点焊要求每小时400个本体,一般新手都是从一小时一百多个开始,然后每天慢慢加上去,但据说快手一般也要一个月左右才能达到要求的产量。慢的也许几个月后被迫辞工了还达不到。贴海绵要求每小时450个,并且指导员每小时点一次数,让每位员工知道自己一小时能完成多少,当然顺带着督促那些手脚慢的要加快速度(点数主要是刺激员工加油再加油)。不过贴口罩达标要快点,差不多一个星期就可以贴到400左右,但是会感觉非常紧张,因为一慢下来就会被指导员拉长屌。所以大家都不喜欢这两个工位,又累又紧张。其实,其它工位也不轻松,货多人少,就是逼你完成任务,否则就留班——没有加班费的加班。
除了累,在这个工厂还有一个压力来自于老员工。首先是宿舍,我们宿舍有六个老员工(超过一年的),我跟吴是新搬进来的,刚开始在宿舍感觉不出来什么,但是没过几天,一个舍友就指着我跟吴晾在阳台上的衣服说,你们的衣服不能晾在这里,这是我们晾衣服的地方,你们的衣服把我们的地方占了,我们都没地方晾衣服,并且衣服都被搞乱了找不到了。我很奇怪,自己的衣服自己难道不认识,可是人家就说找不到,不认识,然后还给我指了个非常远离太阳的位置说,你们以后只能在这里晒衣服。虽然心里窝火,但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按她说的做了。还有一件事,厕所没窗户,早上起来上厕所我习惯开灯,有一次出来没关灯,宿舍有个阿姨就说,以后上厕所不要开灯了,要是忘了关的话宿舍每个人都要罚款20。我说,不开灯太黑了。阿姨说,以前有段时间灯坏了不照样可以上厕所吗?晕,没办法,以后要是阿姨在,我尽量不开灯。(顺便说一下,我们厂的“福利”只有一项:罚款。最基本的全勤奖都没有,而上班忘记打卡需要签卡也得罚5元,最高的罚款可达150。但是据老员工说,一般不会直接罚钱,而是放周六假,也就是周六不让加班,这对很多工友来说是很大的损失。)
在车间,老员工经常喝斥新员工。我们检查工位的工作方式应该属于集体计件,几个人一起检查点焊好的口罩,不过指导员分好了哪个人检查哪几个人的口罩。但要是到下班有人堆货的话,其他人就要一起帮忙清货。新手一般赶不上速度,所以老堆货。老员工就使劲嚷着要我们快点快点,别偷懒。并且老员工之间还经常抱怨我们新员工做事慢,不认真,比不上以前她们做事的激情,看着我们很不爽之类的话。而如果我们新员工再抱怨几句累,那就更不得了了,老员工就会说我们吃不了苦,不如去做太太之类非常刻薄的话。另外,拉长每次下班都会开会点名,谁做得慢谁做得快。虽然不认识,但是我想被点名的本人还是觉得很丢人的。有次跟我一起进厂的那个人被点名了,之后没几天她就辞工了。
这里新员工流动性很大,光我们车间基本上每天都有三个人辞工,都是刚进厂没几天的,有的甚至在试工的时候就脱工衣走人了。我们一起进厂的9个人差不多都走了,即使现在还在厂里,也都打算着要辞工。不过,这里却有不少的老员工。一次我在超过一年的员工体检名单上数了数,虽然我们厂现在有差不多五百人左右,但是在这工作超过一年的至少有两百多人,三年左右的有差不多八十人左右。这里面还有不少的超过了五年的员工,也就是说目前工厂有一半都是老员工。照这么看,这个厂应该是不错的。但是不知道现在怎么会流动性这么大。据老员工说产量基本没变,除了个别车间的货。那么到底是怎么回事呢?那次跟一个09年进厂的员工聊天,她说他以前进厂的时候,就是想着赶紧达到产量要求,有时甚至不去吃饭都在工作,并且感觉那时候拉上都很团结,要是快下班时有人没达到产量的话,大家都会互相帮忙。她说,那时候没觉得工作累,就是感觉时间过得快,甚至有时放长假都会想念工作,所以很看不惯现在新员工堆着货还聊天。但这不表示老员工都不觉得累,每次贴海绵的老员工来拿货时也会唠叨两句好累呀,整天腰酸背痛之类的话,似乎也很盼望过星期日,但就是不希望双休。
据说我们厂有工会。我问拉长,拉长说去年还号召员工加入工会来着,但是好像今年没什么动静,还说,有工会跟没工会还不是一个样,也没什么用。
工厂心情——烦躁
在工厂已经干了八个多月的时间,辞工书已写好,就等着二十一号了,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最近老是很烦躁,也许是因为要辞工了,对以后有些恐慌吧。
上午的时候,S说,过得好快呀!我说,什么快,时间?她说,现在是星期六,又一个星期过去了。我想了想,真的耶,一个星期马上就要过去了。可是,我说,仔细回想一下这个星期,我居然没有一点点值得回忆的事情。她说,是啊,好像就是觉得什么事情也没做就过去了,所以才快呀。我笑了笑说,这是什么日子呀,咱们跟机器都没区别了,机器是一次性买断,咱们是分期付款,并且也许还不值一台机器的价格。她也笑了说,咱们就是机器呀!
也许,从那时候我就开始很烦了吧。下午刚一上班,插机拉的组长就拿着一个插机料问她们拉的人:这是谁插的料?一个大姐说是她的,然后,那个组长就拿着插机料走到她跟前,用质问的口气说,你是不是想把料拿走呀!那语气,就像是“你要偷东西呀”!大姐就跟组长争论起来。我听见组长说,要是你被抓去了,我可不给你做担保人。妈的,这是什么样的地方呀,不能说话,不能好好休息,不能出错,不能浪费,不能看客户,不能随便上厕所,不能接打电话,不能为自己辩护……没有了自由也就算了,现在居然还搞精神诽谤,太可恶了,实在是待不下去了,想赶紧躲开这个环境,躲开这一群监控我们的人!于是我请假了。我想至少有一天时间我可以是自由的,不用听那些人的呵斥,不用受她们的指使,也不用看那些背着手在车间找茬的高级管理们了,更不用看跟我受一样待遇却没有反应的人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