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厂龙门阵:深圳两厂打工记

归属感在哪, 工厂龙门阵 (第 6期 ,2012年11月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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进大厂做品质

我是四川人,家境不好,父亲长年生病。毕业以后来深圳,我进了一个台资电子厂,是在厂门直招的。它的产品全部出口,当时有两千多人,后来发展到三四千人,再后来搬迁到惠州,有1万多人了。这个厂自己买的地皮,光是我们做操的操场,都像体育场一样大。进厂后没几天,我被调到品质部门,工资每隔三四个月会涨一点。因为我拼命干活,早来晚走,被评为优秀员工,以后每个月都有额外的奖金。我比较喜欢钻研,在品质部,有些工作不归我管,我也愿意学会。可能因为这个原因,厂里对我比较满意,年底时,管理会私下给一些人礼品,说是公司奖励。有次我得到一个照相机,有人看到问我,我说是公司奖励,别人也没说什么闲话。
我挣1200多的时候,普工只有500~800的工资。他们经常自离,因为工资太低,劳动时间太长。另外,这个厂每天早上要做半小时的操,很多人都反感。做操时各部门的管理要点名,不去做操的会被惩罚去扫地、扫厕所。可能还有一点点罚款。平时如果产量不达标,管理会骂,听别人说过“今天又挨骂了”。不过,我没挨过骂。
我出来打工十年,一直很顺。我那些老乡,有在电子厂、制鞋厂、制衣厂做的,都诉苦说太累。我做品质,不觉得累,像玩一样。但当时劳动时间太长,上半年淡季,加班到十二点;下半年旺季,加班到半夜两三点。早上还要做操,一周只有周日可以休息。我很有精神头,能熬夜。当时厂里包吃住,完全不花钱。可能是因为家里比较穷,我觉得食堂还行,吃得很好了。员工宿舍大概每间10~12个人,我只住了几天,后来被安排到品质部门,就搬到他们的宿舍。在厂里,这个部门待遇最好,是在外面专门租的房子,两个人一间房,早上有包车送去上班。
我比较内向,不大跟同事来往,主管有时招呼我们吃个饭,我都不去。当时,很少看到台湾老板,我也不关心这些,我只想着挣钱。
这个厂不拖欠工资,没有工资条,全部是发现款,而且我也不清楚工资怎么计算的。当时的想法是:我给你干活,你给我钱,就行了。我每年能汇给家里1万多块,因为我当时一心想着家里父亲有病需要钱,所以不买衣服,不买手机,只用BP机。家里后来装了固定电话,我就在外面公用电话亭打给家里。
这个厂春节会请全厂吃饭,有联欢晚会,吃饭就是加几个菜,还不错。另外有红包,我拿过一两百,不知道其他人拿多少,彼此保密,但一定有差别。我们管理拿了五百,数钱时被我看到。厂里每年有春游,不去的要罚款两百,因为讲究团队意识。春游就是去海边或爬山,有吃有住,吃烤肉。我本来不愿去凑热闹,但怕罚款,就随大流了。
有一次去邮局寄钱,在门口看到大群人围着看什么热闹,我也去看,被偷了一个月的工资。这以后我从不聚堆,有什么事总是躲得远远的。
我在这个厂做了4、5年,后来家里要我回去,大意是年纪到了,要嫁人,不要再出去。我就辞工了。我们厂辞工不好辞,但是品质部就好辞。当时主管跟我说:“别的厂都自离跑到我们厂,因为我们厂待遇好。你回家能做什么?肯定还要出来打工!你要做生意的话,你那点钱哪里够,话也不会讲,也不会跟外人沟通,你回去做什么?”但我还是辞了。
在小厂当管理
回家呆了一两年,试着卖电话卡,不好卖,亏了。06年我又到深圳打工,去人才市场转了一下,发了简历。有一个小厂,30多岁的浙江老板,录用我做管理,其实是什么杂事都做。
老板和老板娘平时不怎么露面,在外面跑。厂长是个20多岁的大学生,主要负责接待客户,懂一点技术。还有一个技术人员。据老板的同乡说,老板原来在一个厂里做技术,这个技术人员是他同事,后来被他挖出来到这个厂。
我们三个跟老板一家住在一起,各有各的套房,套房里有客厅、厨房。厂里包吃住,但是食堂不如台资厂。这家厂比较宽松,没那么多条条框框。每天加两小时,没夜班,只有很少几个人是两班倒。
我的工作是把所有的报表做好,负责物料的接收和发放,也要维持车间的生产秩序。当时全厂只有3台电脑,给老板、老板娘和厂长用。我做报表都是全部手写,每天中午12点以前把前一天的生产情况汇总出来。
我的工资一千二,还有一点奖金,厂长三、四千,技术人员三千多。本来答应我立即发奖金,但是进厂后没给。我去找老板,他说“我的意思其实是半年以后给”。半年以后只给一两百,后来逐渐增加。我辞工的时候全部收入大概两千。
这个厂是做手机里的贴片,每天要做一百万片以上,厂长说每片能赚两毛。这个老板应该是赚钱了,现在他的厂有几百个工人。他也搬过厂,但还在深圳。老板买一些劣质原料,结果造成经常退货。他的对策是继续买劣质原料,但是要求烂货出良品。老板每次来厂里,就找技术人员谈话,跟他很亲热,拍着肩膀,商量技术改良。那个技术员总是说“我回家想一下!”。有时候,他还真解决了用烂原料做合格产品的一些疑难问题。他现在还在那个厂里做。
厂长大概一两个月请我和技术人员吃顿饭,沟通一下感情,但是从来不问隐私。我们经常开会,也是只谈公务。
我以前只知道拼命干活赚钱,当上管理以后,心思就变了,看到厂长挣三四千,心痒痒的,开始有往上爬的念头。这个厂周日休息,我就去图书馆看管理方面的书。厂长有时给我们说一些事,我也借书来看相关内容。
说起那个台资大厂,要求的虽比这里多,但也是管理走过来,大家就不说话认真做,管理一走,该聊天的聊天,该玩的继续玩。这个小厂有几十个工人,40台机器,厂长说每台机器都有10万块以上,不知真假。工人很老实,有时可能玩一阵,然后拼命干活,不会耽误的。老板那几个浙江同乡,三十多岁了,最老实负责,什么都不用督促的。我很奇怪,老板为什么不从同乡里提拔管理?
我负责产品良品的统计,如果有货掉在地上、丢掉、遗漏在什么地方,也全算成不良品。报表交给老板娘,她是管钱的,会根据报表罚款,算得很仔细。有的工人自离时跟我说,被罚了几百块,工资都扣完了。这个不良品,我要在报表上隐瞒是不可能的,所以帮不了工人什么忙。工人请假,我从来不批。他们要是私下请假的话,还好说,但他们总是当众请假,装病什么的。所以我一律不批,给他们放假就没人干活了。
可能因为这些,工人跟我关系不太好。我在车间里一走过去,他们本来聊得热火朝天,就都不说话了,只干活。我一走,就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。我跟他们吵过,因为有几次退货,我被老板屌了,我去说工人。他们跟我拍桌子:“你来做啊!你来做一下也好!”我告过状,结果他们挨了罚款。后来我也不告状了,我跟他们说:
“你们不跟我吵架,我不告状。”他们也有我的把柄:每天下班后,虽然老板说我们几个管理可以不加班,但还是得去转转看看。我从来不去,躲在一个小房间里看书。就算去了也不会帮工人干活,我从没帮他们干过活。他们知道我晚上看书,我也怕他们告状,所以后来就是互不侵犯。
我把管理重点放在栽培新人上面,因为来来走走很频繁,我就鼓励新人学习老员工,增加产量。生产过程是很容易学的,新老员工很容易打成一片。
老板娘很苛刻,要求工人别把产品掉在地上,经常骂员工。老板就出来扮好人批评她。她有个弟弟也在厂里,但那个家伙总是让我替他干活,自己溜出去打游戏。老板娘一见弟弟不务正业,就发火,有时姐弟俩在住处吵成一团。
这个厂从来不批辞工。只有一次,有个女孩文员,她跟我关系还好。我住处有厨房,不怎么做饭,她在宿舍没做饭条件,就到我这里做。后来她说工资太低只有几百块,要辞工,老板不批。老板跟我们在一个办公室,所以有见面机会。我替那个女孩求情,说她家里困难,钱太少,还经常周日义务加班。老板说:“这不是你的事,你别管,让她找我。”我跟老板反复说了几次,老板娘就给她结了工资(老板娘自己有个办公室,躲在里面算钱)。
这个厂我呆到09年左右,自学了法律跟老板打官司要加班费,这是我人生的一个大转折。厂里同事凡是知道我打官司的,都说该打,因为他们也想要加班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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