工厂龙门阵:从社保看国家、资本、劳动者的利益纠葛

王晓林,工厂龙门阵 (第 6 期 ,2012年11月)

English


社保的作用,是保证工人在丧失或无法出售劳动力的期间,仍能维持生活。丧失劳动力的原因有:生病;得了工伤、职业病;女工怀孕、生育、哺乳;失业;年老退休。因此社保被分为养老、工伤、医疗、生育、失业几个险种。

看起来,社保对打工者是有好处的,比如看病、女工生育可以报销一部分费用(医疗、生育保险);工伤了可以免费治疗,并得到一些赔偿(工伤保险);交够若干年(目前是15年)的养老保险,退休后可以享受养老金(养老保险);等等。

那么中国的社保水平如何呢?直到八十年代,国营单位的正式职工全部由单位缴纳社会保险。这无疑比现在优越得多。可惜当时的工人也被分了三六九等,社保只覆盖“全民所有制”单位,其它“集体”企业、社队企业等等就没有。农村同样没有,仅少数“五保户”可以保吃、保穿、保医、保住、保葬。尽管如此,这点待遇也被市场改革的春风吹得七零八落。改革开放后,在很长一段时间内,私企和多数外资都没有给员工(尤其是外来工)买社保。

彻底确立了资本主义市场体制之后,依靠国企的根基和吸引外资发展起来的代加工产业,中国快速确立了自己的世界工厂地位,涌现了一支上亿的工厂工人队伍,给老板们创造了天文数字的利润。要维持这个地位,就要保证供应充足的廉价劳动力。作为一项相关措施,在原社会保障体系随着国企改制而部分瓦解之后,近几年,国家又开始在私人工厂推广社保了,力度越来越大。

为什么说,推广社保有助于维持中国“世界工厂”的地位?

首先,它是为了缓和阶级矛盾,不得已而采取的一种非常有限的改良。市场经济的大环境下,工人工资要么原地不动,要么赶不上物价涨的快。教育、医疗的市场化改革,令越来越多普通家庭“上不起学,看不起病”,和飞升的房价一起构成了“新三座大山”。从工人方面来说,工业大发展的同时,生产安全、劳动保护却出现大倒退,工伤、职业病泛滥成灾,伤病工人往往陷入困境甚至绝境(例如工伤工人刘汉黄因得不到赔偿而杀死老板)。出于维护剥削秩序,缓和劳资矛盾的需要,重建社保体系终于提上国家的日程。这既能化解一部分矛盾,同时也帮助老板避免一部分的风险。例如工伤保险,其实是国家与整个资产阶级一起出钱,为那些可能出现的风险事故买单。

其次,健全的社保体系有助于保证最低限度的购买力,这样在发生经济危机时,市场需求不至于缩减得太快、太厉害,从而缓解危机对企业的冲击。对国家来说,这就是失业保险的主要价值。当某个工业部门开始发生关厂和大规模裁员时,假如工人能够领到失业金(尽管低于他的劳动收入),就能维持一定的消费,不会造成消费品制造业跟着大幅萎缩,危机也就可能不会发展得太快。不过,中国目前因为就业充分,而且普通工人多半也没有失业保险,所以能“享受”到失业金的屈指可数。但从失业金制度的创设思路来看,它和其它社保一样,应该发挥“收入再分配”的作用,也就是迫使老板出一点钱,由工人来消费。

国家开始重视社保,除了前面说过的理由之外,也因为社保收上来的钱是真金白银,在需要“刺激经济”保证老板有钱赚的时候,把社保钱“借”去用一下,不会像印钞票那样留下通货膨胀的后遗症。

虽说社保制度对老板有这么多的好处,可是老板的心里,还是宁可一分钱都不要交才好。当然这话不好说出口,毕竟全世界有社保的地方,老板总是要出点血的,所以记者专家们往往拐弯抹角地宣称:政府不该“加重企业负担”,你收了这么多税,就应当把社保的担子扛起来!2007年《劳动合同法》出台的时候,老板们之所以大为紧张,一个重要原因就是:签了合同,社保可能就逃不掉!但为了资产阶级的整体利益,国家和老板最终还是要通力合作的。为了帮助一些企业降低用工成本,不少地方政府在社保问题上搞折衷,例如放任工厂不买社保,或只买一部分。在东莞的某些地方,企业还可以跟当地政府就买社保的比例讨价还价。

工人则纠结得很:通常年纪大的工人最关心社保;年轻人往往不在乎;许多工人对社保没信心,或不愿“平白”从不多的工资里被挖走一笔钱……

工人“对社保没信心”不是没有理由的。在各类社保中,有关养老保险的争议最多。它涉及金额庞大,并且事关政府、老板和工人的三方利益。这几年,养老保险惹出来的工人抗议实在不少,国家也比较注意在这个问题上的“舆论引导”。

2012年9月12日,人民日报发了个文章“参加养老社保其实很划算”,简直像保险推销员的口气,声称买养老保险“比存款划算”,收益要高。可是,划算到什么程度呢?让我们拿另一篇报道“证实”一下。11月10日《南方都市报》报导,深圳某工人“社保缴费19年退休时养老金1220元”。我们都知道1220元意味着什么:深圳最低工资1500元,一线员工加班加点一个月拿到3000元左右才能勉强养家。1220元,真的只是勉强够吃饭了。这事情引起了激烈讨论。最后社保局解释说,因为该员工是按照最低工资标准缴费,所以养老金低。可是,全国的私企,普通工人不都是按照最低工资标准缴费吗?那么到我们退休的时候,是否都只能拿到区区一千多的退休金?但就算是这么低的养老金,真正享受到的人也还不多,尤其是私企的工人,多半都是这十年来才陆续有了社保。就算是这么低的退休金,国家还在嚷嚷“难以负担”啊,要延迟退休啊…… 现在政府还在考虑让养老金入市(也就是拿工人的养老钱去投资、买股票等),毕竟钱不是这些官员、老板的,他们花着也不心疼。可是,对于工人来讲,那点钱是决定自己干不动活了、退休了之后是吃白米饭还是喝稀饭的问题。

说到底,社保等于给全体受雇劳动者推迟支付的工资,钱是工人自己的,只不过把今天的钱留到明天花罢了。可问题是,工人对社保政策的制订,对这笔“工资”的收缴、保管、使用、分配,都完全没有发言权,也无法监督。除非工人显示出集体力量,否则社保不可能按照最符合工人利益的方式来管理。

 

This entry was posted in 文本 and tagged , . Bookmark the permalink.